顾家善的春

　　车子在群山的苍茫里七绕八拐，就拐进了顾家善的春天里。
　　习惯了苍黄的色调，以为眼前展开的，是一段时空交错了的江南小镇风景。是梦，是画，深深浅浅的脚步，在似真似幻里迷惘着，一不小心，就与柔软明媚的春光相遇了。
　　顾家善，这个居住在黄河边的村落，名字让人喜欢和温暖。顾家，善良，这不是中国百姓最朴实的生活愿景么。踏踏实实，把小家整得像模像样的，把日子过到人前头。本本分分的，像个庄农人的样子，揣着一颗憨实的心，在田间地头来去。这幸福感，怕也是像大棚里的青菜一样，噌噌地往上长吧。
　　阳光安静地照进村落里。窄窄的小巷子，两边是齐整的白墙。墙头上，一溜儿顶着灰瓦，墙角也是青灰色的，雕刻着简单素朴的石头纹，洁净，明快，一清二白。其实，最让人喜欢的是，一推门，就能看到潺潺流淌的黄河水。你看，一条小沟渠，清清爽爽地穿过巷子，在时光里悠悠向前。流水两旁，一面是平整的青砖道，一面是用小巧的鹅卵石铺就的小径，静谧，诗意，让人流连忘返。一个个小小的拱形小桥，架在流水之上，直通巷陌人家的烟火冷暖里。
　　正当你沉浸在小桥流水的清幽里时，猛一抬头，与一株老树相遇了。这株树啊，真是有点老了，树皮皲裂，横七竖八的口子，遍布周身，像一张张欲说还休的嘴巴，意欲道尽世事的欢欣难奈。枝干壮硕，粗粝，干枯，沟壑丛生。饱经风霜的沧桑，从大大小小的裂口里，无所顾忌地倾溢出来，此起彼伏。不难想象，过去的岁月里，这树冠长得是多么地汪洋恣肆。枝枝丫丫，树叶婆娑，房前屋后的空间，竟让它占了去。那么不小心地，老树就把自己长进了庄户人家的四季里，难免与油盐酱醋的平常日子磕碰着。庄户人家过日子讲究实实在在，敞敞亮亮，谁会为了看风景而宽容柳树的莽撞呢。不信你看，那几枝的断臂就是最好的见证。在尘世里拥挤着过活，适者生存的法则依然。不过，少几个枝桠也不算什么，疼痛过后，日子还得继续，不是么。庄户人家么，也不是没办法么，巷子是如此地逼仄。好在，老树是见过世面的，它目睹过沉舟侧畔千帆过的意气风发，自然也深谙病树前头万木春的轮回真谛，知晓活着才是最最重要的事。所以，它铆足了劲儿，往光阴前头赶，树身上，那一簇簇嫩生生的芽苗，就是老树通向春天的一条条心路。于是，老树在尘世里，便不再落寞。
　　顾家善悠长的巷子里，随处可见老柳树一样的古树，老得让人心疼而感动。走着走着，整个人便在春天里迷失，纠缠在古树枝枝蔓蔓的过往里，无法找到来时路。
　　一株老梨树，风烛残年，它把繁华绚烂都留在了岁月深处，只留两米来高的身躯，伫立在天地间。硕大的断裂处，骨头折断的声响依然惊心动魄，血肉分离的生疼，还在时光的帘幕后轻轻呻吟。伤口只是被来来往往的尘埃覆盖，结成疤，历成痕，却并不代表遗忘。一枝幸免于难的花枝，绝处逢生。刚好越过青瓦白墙，伸进一个庄户人家的温暖里。阳光正好，洁白的梨花在苍老的枝头，开出了禅一样的淡定从容，清宁美好。你不用去触摸老树的伤痛，只看一眼那朵朵缤纷着的花儿，就该知足。行走于茫茫尘世，若不能守护所有的完整，那就坚持一部分的完好吧。放弃，有时就是另一种得到。
　　在另一条巷子深处，与一对情侣柳”狭路“相逢。一条细长的红布条将它俩连在一起，如此缘分，该是今生今世，天长地久。这条巷子与别处略有不同，一边是古朴的旧村居，泥墙土屋，久远亲切。两棵老柳树，宛如牵手走过岁月的伴侣，眼前的土屋，储存着它们经年的生活和安暖。没有车马喧，有的，只是相濡以沫的温情，和携手共朝夕的安然。
　　眼下，一树树的梨花开得正绚烂。遒劲苍老的褐色枝干与清丽淡雅的洁白梨花，既同源共生，共赴春天，又仿佛隔岸相望，期待随潮起伏。顾家善的梨花，在时光里逍遥自在，时而与群山顶上的白云追逐，时而目送庄户人家的背影在田间地头来去。间或，俯下身子，静看院落里的老太太，把一盆一盆的菊花，挪到阳光里。
　　顾家善的春天，带着花心千朵，行进在宁静的村落里，穿过阡陌小巷，越过小桥流水里，伫立在黄河岸边，一切就有了幸福的模样。你看，天那么蓝，花那么美，尘世的烟火，正袅袅升腾。